我呼朋唤友一起玩乐的游戏空间变成了灵堂。“守七”结束,这里堆起了杂物,我搬到里间和妈妈住。
给爸爸治病的一年,花掉了家里大半的积蓄。妈妈早在90年代末下岗潮时就从五金厂出来了,因着爸爸开车的收入不错,她已赋闲在家好几年。料理完爸爸的身后事,她拾掇了一下自己,在家附近的良友便利店当起了店员——当时在上海,这类本土便利店是下岗女工们为数不多的出路。
妈妈上班后,家里变得愈发冷清。便利店需要倒夜班,我在家碰到她时,她往往都在补觉。我还是该玩就玩,把游戏空间转到里间,不停地邀请朋友来屋里厢。没了大人的限制,我们常常打游戏到晚上10点,直到不得不回家时才散。妈妈偶尔在家时,也不太关心我们在干什么,自顾自处理着手头的事,整个人陷入一种很安静的状态。
有朋友来家玩的那种开心像某种刻意的填充物,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时,伤感就如影随形。有天晚上,我听着动漫杂志推介的CD,耳边传来《狼雨》主题曲Gravity: “ Without saying goodbye to yesterday, Are the memories I hold still valid? ”
听着听着,我就泪流不止,瘫坐在音箱旁,把这首歌循环再循环。
家里不是每天都有饭食了,我只能在附近的几个馆子轮着吃,既自由,又孤独。有时候去同学家玩,会被人家好心地留下吃夜饭,大人们皱着眉问起我家里的情况,我答不上来。看着他们露出一副“这小孩真馋古(可怜)”的表情,我十分不自在。碰到楼里的叔叔阿姨,该打招呼还是打招呼,但是距离感明显产生了。我开始明白一年前隔壁姐姐身上的变化了。
我开始厌学,成绩从班级前10跌到倒数,化学甚至只考过几分,约等于交了白卷,心里还很无所谓。我变得不受同学家长的待见,成为耽误他们孩子读书的绊脚石,晚上吃完饭有时想找同学玩,电话接起来,若碰到对方家长,都是一口回绝。只能碰运道了——说不定电话打过去是同学接到了呢?他就可以找个借口,出门陪我逛一会儿。
老师照顾我,请成绩好的同学帮我补课,我的学习状态慢慢调整了过来。记得有看到过新闻说,孩子考试考完了,家长病也好了,我常常边用功边幻想:爸爸是不是在装病啊,也许等我中考考完,他就回来了。
最终,我的中考成绩离普高还是差了几分,如果能出上万块的“择校赞助费”,找找门路,应该是可以念高中的。但想想,算了,家里没有这个钱,也不考虑复读了,就进中专吧,好早点出来赚钱。
<hr/>动迁进展得很快,山东阿婆一家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搬走了,楼道里渐渐冷清。因为之前爸爸的事,我家根本顾不上去和动迁组交涉,爸爸生前原打算据理力争给我家和外婆家各分上一套房,最终只分得远在宝山的一套房,赔偿款则分给了外婆。
几年前奶奶家老房子拆掉时,爸爸和兄弟姐妹分家,用拿到的钱在当时新造起来的航华新村买了套房子,在他过世一年之后,我和妈妈也只能搬去了那里。它在上海外环高速路再出去一点,虹桥机场的下方,是90年代在动迁基地上发展起来的一个大型居住区。这里没有什么成规模的商业,近几年才开出一家麦当劳。走在马路上,各种外地话和普通话远多过上海话,总让我心里生出一种割裂感。
搬家那天,我还在外面玩,是妈妈和亲戚打包的。一个多月后的周末,我叫阿连陪我回屋里厢看了最后一眼——一切似乎都定格在我们搬走时的状态:门全是打开的,家具歪七歪八地被拖动过了,地板上散落着许多旧报纸。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,感到被一股陈旧的、下水道反水的臭味包围,便马上起身走出去了。
后来,听说这整幢房子是被爆破掉的。
<hr/>新家还是两间房,我睡外间,妈妈睡里间。不过面积比老房子大,50多平米,带厨卫。妈妈家亲戚掏钱给我们添了一套品质适中的红木家具,原先的电视、DVD机和爸爸亲手做的3台音箱被保留下来,放进了妈妈房间里。
整理爸爸收藏的碟片时,发现不少都发霉了,妈妈对电影也不太懂,只挑外观完好的,留下一两百张塞进了她的床板底下。刚搬进新家时,我翻出来看过几部,但很快我就有电脑了,开始用电驴下电影看了。
那3个音箱就一直摆在那里,没再用过。妈妈拿几块黑色桌布把它们盖起来,又在上面堆了些杂物,看起来形状模糊。说起来,我也已经找不到词语来描述爸爸的面孔了,但他又一直都杵在我心里。
新家阳台两侧被妈妈堆满了杂物,包括从老房子搬来的、再没有用过的竹椅和电扇。从这个阳台望出去,是小区的一块空地,直到几年前改成了停车位。
刚搬家时,我请老同学来玩过一两次,但毕竟离得远,后来大家也就都各自开始在电脑上打游戏了。在这个家里,窗边的台式机成了我唯一的据点——我屁股不动地方,打《魔兽争霸》《反恐精英》,看动漫,转个身去冰箱取点零食,回来继续玩。
上班以后,这个家对我来说就只是个吃饭、睡觉的地方了。这里没有能引起我兴趣的东西,没有熟悉的人,我还是不断回到老房子找朋友们见面,而进一次市区,要花两三个小时倒公交,我发现做任何事情的时间都变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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